第八十五回:言枯面冷警示群芳,话藏锋转捎信亲王
却说这弘昼今儿幸至怡红院,被那黛玉琴声所动,于那绛红书房里品香弄玉
了半日,其实园中却是雷霆巨变,众人惶恐不安。他于里头逍遥……外头,凤姐、
宝钗、李纨、湘云、率着园中诸女都在前头房里无奈候着。待到晴雯出来说得消
息,只说里头「主子有林姑娘伺候,我们不便进去」,袭人并怡红诸婢,那麝月、
秋纹、碧痕、四儿、五儿等只好胡乱张罗;迎春、惜春姐妹便躲在一边人群角落
里;王夫人、薛姨妈二妇度量身份,反而不便,依旧在后头厢房里;便是滴翠亭
里几个女伶,也都来了;那宝琴、李玟、李琦、巧姐儿也跟都在李纨后头过来;
只妙玉性情历来不合群,不曾来得;又有鸳鸯、金钏儿、玉钏儿、蕊官四个贴身
奴儿在前头候着。待到枯候得半日,紫鹃抽抽噎噎、狼狈不堪的出来,并两个小
丫头抬扶着一身凌乱污浊、凄凉凉、湿漉漉、惨兮兮、云鬓散乱、玉面如纸、娇
躯微裸、通体羞红的黛玉……众人不知里面究竟,自然以为是被弘昼奸的死去活
来,想着这黛玉冰清玉洁,素来性子高傲,亦有今日,也是别有一番悲戚。只是
当此之刻,众女亦是无从安慰,只凤姐吩咐几句:「好生照料着……送点暖汤去
……」也就是了。
却道,园中众女历来知晓礼仪德行,懂得「回避」二字,今儿齐聚怡红院却
又所为何来?
原来,自那日弘昼正红旗门人将军勒克什来报信,捉得柳湘莲、搜出白玉镯
之时,弘昼便已心下不快,疑窦丛生,积累了一腔子阴冷怒火。虽未曾疑心到旁
的,却总以为园中如此多事,尤是迎春、惜春姊妹遭罪可怜,必是那秦氏可卿暗
藏机心、挑惹是非、乃至勾通内外、多有不轨。
以他本来想头,园中女子之间争风吃醋、暗地里斗斗心机,说到底,求得无
非是「谁可以被自己多多临幸淫乐」这一条,也算是别有一番趣味。但是若是一
味阴谋害人,荼毒了园中女儿家,将个大观园弄的乌烟瘴气,生死渺茫,却是不
许。这迎春和贾琏私相通信之事,他早已差人八百里快马,去黑龙江大营里细查,
一路追究下来,贾琏却是对此事懵懂一无所知,分明是有人伪造书信,冒充「贾
琏」,勾引着迎春要犯下惹自己生气、照着处置尤三姐的例去处置的死罪,这份
用心,却未免太过恶毒。而那迎春虽幼年失身于贾琏,只是到底是闺阁里被长兄
乱伦强暴,亦是个可怜人;又是兄妹一场,那份子亲情挂念,怎么想来也算是
「情有可原」。何况迎春虽不能将处子童贞奉给自己享用,但是自入园为奴来,
也算是安守本分、惴惴小心。她又被自己奸了几回,一对玉峰搓弄过自己龙根抽
插,几许幽谷承受过自己糟蹋蹂玩,怎能没有点枕席之情,弘昼心头早就想搁下
了,小惩大诫也就罢了。
又是前日里,不成想来,那惜春幼儿小丫头,竟耐不得自己「冷而不视」的
苦恼惊惶,居然来顾恩殿里,说是「献图」,其实逗引自己,求奸求辱。她小小
年纪,幼稚娇俏,外头一身雪袄,里头却只穿了一条贴身小内裤,连小肚兜都未
曾穿得,那一份百转千回、用心至纯、童体无瑕、粉纱稚发,明是说「羡慕情妃,
求恕姐姐」,其实竟是学着大人,要用身子淫娱求自己宽恩。弘昼又哪里能忍,
虽未忍心真插到里头,当真奸破了她十二岁女孩之贞操下体,其实那搂抱搓弄,
淫玩亵渎、糟蹋蹂躏、任意妄为、撒播云雨、玷污折磨,也算将个小幼女奴辱玩
了个透彻……瞧着惜春一双明目、两汪泪眼、碧纱妙寰,哪里还肯怪罪她们姊妹。
便下了旨意,只说查抄紫菱洲之事已毕,命她们搬回紫菱洲去。
只是对那情妃可卿,弘昼本也只是疑心她和外头太监勾结,设计暗自害人,
才有白玉镯外流之事,连那「贾琏」的书信,十有八九也有她勾结外头太监唬弄
的,却总不敢信她当真敢犯下万死之罪,和戏子私通奸情。
哪知道今儿一早,自己正红旗门人,现骁骑营管带勒克什又进园子,一开始
还支支吾吾不敢说,是自己冷冷逼问之后,才无奈跪地说,那柳湘莲初时还不肯
招认,到底挨不得军中五刑,实在打得死去活来之时,却招认说自己进园子演戏,
自持风流俊雅,眉目传情,却其实和园中情妃可卿有一段苟且之事,通奸已久。
那情妃要自己禁口,一是赐了自己许多珠宝玉器,其中就有那对玉镯;二是竟一
力撮合自己和园中尤三姐之好事,只为拖人下水好替着关防联口;还说只要自己
伺候得好,口风也紧,过两日还可将尤二姐一并给自己奸玩逞欲。
弘昼闻言,当真是气的三尸神暴跳,连三府里内侍御林军都不及通知,只命
勒克什带着正红旗亲兵,进得大观园来,封了天香楼,要抄检里头可有私通证物。
自己一腔怒火,无处宣泄,又不愿意当面大发雷霆,被人暗地里耻笑了去,才怒
冲冲来外头散心,只为心中恼恨那可卿,倒干脆来怡红院来看迎春惜春姊妹搬家
解闷。听到怡红院前头竟是隐隐有琴曲悠扬,才过来瞧瞧。如此,才有了今儿黛
玉遭淫玩之事。
只是园中闹得如此纷扰不堪,那可卿回天香楼去,兵丁也不阻她,却道「可
进不可出」,将可卿、瑞珠、宝珠一干人等便锁拿软禁在天香楼里,一通抄检彻
查,将天香楼里书信、饰品、衣物、字画倒抬了几柜子出来,一时嚷嚷「找到男
人衣裳」了,一时叫喊「寻找信件证物」了。园中一惊三惶,已经是沸沸扬扬
……众女奴未免惶恐不安。那一等子宫女、太监、丫鬟本最是会传谣言、嚼舌头,
才大半日已经流言纷扰。自然有人传说「情妃私通戏子,主子已是震怒,只待查
实抄检了证据,要当着众人的面,叫正红旗的兵丁轮流奸淫情妃,一直到奸死为
止……情妃下头瑞珠、宝珠等无论知情不报还是串通一起,都是一并处置」;也
有人说「连那尤家小妹也是被冤枉的,只是情妃拿来顶缸,如今查出来了,可怜
尤家小妹已经没了下场」;自然,也有人说「混没的事,便如那日抄检紫菱洲,
一样气势汹汹的,主子还是饶了迎丫头,这回只怕也是如此……」;更有人言之
凿凿「连素日里和情妃亲近的都要处置」,自是指尤二姐、探春等人。
园中只才半日,已是人心惶惶,凤姐等初时还掌得住装作没事人,只是一上
午过去了,情妃进了天香楼也没个动静,连「究竟如何处置」都没个音讯;她思
忖再三,也只得寻了李纨、宝钗、湘云、探春等来,只说「我们何不去见见主子,
为情妹妹求个情也好……大家姊妹一场,也是亲戚一场,总不好见死不救,让她
落得尤家小妹那等下场。便是主子恼怒,也顾不得了」。宝钗虽心下以为不妥,
只是她如此说话,到底也无法驳回,众人便都约齐了一并来怡红院里,想见见弘
昼,求个消息。却哪知弘昼为黛玉琴声说引,进书房去逍遥了……众人也只能候
在外头。
直到此刻,见紫鹃同黛玉回潇湘馆去了,众人面面相觑,到底是鸳鸯、金钏
儿道:「诸位妃子、小主、小姐、姑娘且在这里候着,我们几个进去伺候,听听
主子怎么说才好。」还是四个贴身奴儿进书房去。
四女到了书房里头,却见弘昼已是独自穿了衣服,坐在里头发呆,只是明显
适才云雨过,那衣裳边角尚自有些散乱罢了。四人贴身伺候弘昼已有多日,眼见
这主子今儿烦闷,只玉钏儿仗着年幼天真,弘昼也一向少折辱她,便忙上去替弘
昼打理衣襟,蕊官却福一福,轻声进言,只道园中诸女,都在外头候着,「看看
主子有什么吩咐」。弘昼听了亦只是冷笑。
还是鸳鸯和金钏儿心细,看出来弘昼心头不喜欢,那金钏儿度量着软软进言
道:「其实也没什么,是……袭人姐姐说,天气冷了,怕主子心头凉不痛快,晚
上该用个锅子才是……凤妃已经备了一个烫烫的野鸡崽子锅子,却是个景泰蓝内
外两层内造的,便是园中也只有一套家生,只不知道主子晚饭在哪里用,才过来
问问……她们好端过去……主子……您想怎么着,便怎么着,想去哪里,便去哪
里……只管吩咐奴儿们为您张罗就是了。这屋子里闷闷的,却有什么可留的?」
弘昼倒也难得一晒,知道她说的要紧的还是「你想怎么着,便怎么着」这句,
又是劝自己「闷闷的,却有什么可留」,才点点头,命四女跟着,自己出到前厅
来。地上是已经跪倒了一片,一片莺莺燕燕、起伏不定问安声。
弘昼本来不想搭理众女,此刻倒改了主意,便在前厅那正位一张太师椅上坐
了,让众女跪了抬头,却不曾叫起来。袭人自忖是怡红院里侍奉,便已是端上热
茶来。地上凤姐等才要开口说话,弘昼已是挥了挥手止住,淡淡无味只道:「你
们无非来招我心烦,问秦氏的事……事体并未明白,如今也说不上如何处置。待
等勒克什抄检了天香楼里,看看有什么违禁的物件再说……」想了想,便是挑刺,
才对凤姐道:「凤哥儿,你这个当家人也不经心,那林妹妹身子不好,又如何伺
候得好?也该好好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是,那寻常太医都是混饭吃的庸才,可以寻
个典正太医来瞧瞧……」
王熙凤不想他一开口,倒说的是这桩事,也只好低头应道:「主子责的是。
林妹妹也是可怜见的。只是我等不过是园中禁脔,要请太医进来瞧,也要三府里
差事……便是劳累主子门下大人们请来,也是个从九品冠带大夫。主子您明鉴,
我们是哪台面上的人,怎么请得动典正太医,那是不奉旨不替人看病的。昔日里
便是府里老爷、老太太,也要下贴,重金卑词相邀才请得动,林妹妹只是个…
…」她红了红脸,却也不知如何说下去。
弘昼点点头,依旧是淡淡道:「既如此也罢了,那便回头和冯紫英说,是我
的意思,送我帖子去,请太医院典正……嗯……那吴谦吴太医,特来瞧瞧。便说
是本王有礼拜上了,园内侍女有恙,请太医提点,指教岐黄……该调养便调养,
该用药便用药……林丫头身子不好,也该一气好好吃几剂药去了根才是。」
满地女儿家听他如此云淡风轻,只说着黛玉身子,绝口不提天香楼之事,反
而觉得身上毛毛的。只那湘云却是天性调皮娇憨的,又和黛玉要好,只是近日里
身子不好嗜睡,今儿难得有精神过来,见弘昼关照黛玉,总以为是弘昼适才定是
取了黛玉元红初贞,正得快活,有心要逗弘昼开心,便勉强笑着答话道:「这是
林姐姐有福,得主子关照了……想来有主子庇佑,那病便再不要紧的。」
弘昼却是心绪不好,正没处发作,听她凑趣,反而冷冷一哼道:「你什么时
候也学会乖嘴了,又怎么知道我是要关照林丫头?……是了,便是如今就告诉你
们,潇湘馆里林氏黛玉,本来进园子赐了个小姐位份的,该和妙玉、李纨几个一
气,嗯……刚才里头我已经和紫鹃说了,林丫头……伺候的不好,未曾如意侍奉
主子,要罚……便降为『姑娘』位份。」
众女不由一愣,想着适才黛玉才被抬出来,总是奸了辱了玩了弄了。以黛玉
之天姿仙貌,便是不愿意的,主子玩的是个强暴意头,想来亦是快活的,怎么竟
说个「伺候的不好」「未曾如意」,若说园中「降位」倒是头一遭,眼见弘昼是
心情不好,到处挑刺,也只能低头称是。
弘昼满腹不快,冷眼四下扫视一番,瞧着地上一群女儿惶恐,其实也是一般
儿可怜可爱。却也不知是个巧宗,一片莺莺燕燕里,只是一个冷眼,瞧见那角落
里跪着一个十二、三岁的小女孩。身量未成、童稚依旧,只穿一领粉红色绣花小
褂袄,头戴一朵粉色宫花、点了一串珠花、戴了一个银色铃铛项圈,虽然只是个
身子未曾长成的小女孩家,也不知怎么的,此刻瞧来,有那一般玉骨冰肌、仪态
动人、竟恍惚宛若天人。非但有着幼龄女孩那一等童稚清纯、娇嫩玲珑,瞧着眉
眼、口唇、体态,竟是个道道地地的小美人坯子,只怕再过几年,竟是不让园中
几个绝色。此刻怯怯生生跪在李纨身后,却也瞧得见胸前微微浮起一小段少女初
春妖娆,那一分粉雕玉琢,气质娇贵,倒似宝钗,柳腰儿纤细,眉梢儿娇俏,不
让黛玉,饶是弘昼品香尝玉,用过多少女孩子的身子,竟然此刻瞧着,也是心里
一荡,刚才的「降位」话头都快忘了,心理竟是情动……只是远远望去,这小女
孩唇红齿白、鬓修颚润,眉宇间略略有几分蘅芜风韵,便知是那宝钗的堂妹宝琴,
一向跟这李纨读书的小幼女,少出来走动……不想今儿偶尔一见,竟是如此动人。
他一时看呆了,众人本在跪着候着他训斥吩咐……倒有几个机敏的觉着了,
只是主子要瞧女孩子,也没个好咳嗽作怪的,只好低头由得他。只是这弘昼心头
到底有事,亦是在等那抄检天香楼的消息,今儿却纵情不起来,心中也为可卿之
事烦闷。他又环顾满厅,见众人不语,又四下扫视一圈,见李纨也在,仿佛不解
恨,便回了回神,接着原来话头只道:「既然降了位份,要有降位份的规矩…
…给你们定位份分尊卑,也是给本王娱性取乐的。她本是小姐位份,和李纨你是
一般位份……如今降了,自然要受辱……回头李纨你等她身子好些,定要去玩玩
她身子,折辱她,命她伺候,让你快意了……你不要信口胡答应,回头本王要查
的。」
众女听他竟是如此吩咐,不由大窘大羞,李纨已是唬的磕了个头连连称是,
想想这般静默却是不该,怯怯回道:「是……奴婢等怎么敢轻忽……」寻思了弘
昼心思,又凑着弘昼之喜好,勉强想出些淫词道:「林丫头……年轻漂亮、身子
风流、体态也动人心……如今主子降她位份,她便亦成了我的下等性奴,既然主
子有赐,我定借了主子的光,回头……好好玩她身子。这是她该当的,也是为主
子遥相取乐用的……我不敢轻忽了。只是李纨不敏,风月事上所知不多,主子即
说了上位该辱下位取乐……不知可否容我回头和……妙丫头说说,让妙丫头也去
辱玩一番……她们两个本来要好,搅和一起才是有趣……主子以为……?」
弘昼「嗯」了一声,听到「搅和在一起才有趣」几乎忍不住笑了,算是表示
答得还是满意,品一口茶,倒是自嘲的一笑,才道:「你们即都来了,说林丫头
的事,也是说你们的事。你们进园子为奴也有一段光景了,论起来,你们以前不
是侯门千金小姐,便是大家子媳妇儿……哦,自然了,还有那一等丫鬟下人,如
今一气儿做了本王侍女性奴。今儿倒要问问,是否……唵……觉得委屈了?若委
屈了,也径直说说……」
他说的虽是淡淡的,却字句里皆是刀锋,底下何人听来敢不惶恐,一应诸女
面面相觑,知他必是以为可卿之事着恼,在这里牢骚,个个连声「奴婢不敢」,
李纨适才答了话,这会竟然也乍了胆子,忙不迭回一句:「主子……您说这个话,
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了……主子宽恩,才有我们今日……否则,以奴婢等家族之罪,
早该受了姘刑,发往远疆……再说主子的恩德……我……」她越说越是情动,竟
和往日里不同,跪行着爬进几步,泣道:「主子的宽恩大德,我说不尽。旁人怎
生想来,我也顾不得,只我……能为主子之奴,供主子淫乐一二,莫说什么委屈,
就是磨成了粉,也是不够报答主子恩情一二的……」
弘昼一愣,转念便知她在说的是儿子贾兰,想想若非自己,那贾兰虽是小孩
子,毕竟是贾府正牌子男丁后裔,该杀也必要杀了,就算是法外开恩,看在他母
亲供王爷淫乐的面子上,也该阉割了送进宫里去伺候,自己大笔一挥,非但没杀
没阉,反而赐了个出生读书,旁人不论,这一个李纨,这份感恩戴德,恨不得化
在自己身上的心意怕是真的。
他扫视众人,一时也辨不得园中诸女心里是何想头,总觉得只因可卿之事,
怕不是有人在背后耻笑自己,不由叹息一声,连吓唬吓唬园中诸女,聊以宣泄满
腔子愤懑的心都没了,摆摆手道:「罢了……你们感恩也罢,知耻也罢,心里头
有什么妄想也罢……只告你们,古人说,万恶淫为首,论行不论心,论心自古无
良人。所以本王不计较你们想什么……本王善性,一向待你们也是和气,锦衣玉
食、花团锦簇的,想来反而倒让你们有些忘形了,居然敢和那下三滥的戏子往来
……今儿再提点你们几句,为什么本王不计较你们想什么呢?因为你们身份使然
……平心而论,要单讲姿色身段、气质容貌,模样体态,乃至学问性情……你们
中自然几个不错的,只是无论如何,凡事有大体统小情趣,这大体统便是,你们
进了园子,便是本王之奴,从身份上论起来,连个人都是不能算的,说穿了,便
是猫儿狗儿,又好比那一等古董玩器……你说一个玩器,便是如何精致典雅,千
娇百媚,也是个器具,便是个猫儿狗儿,又哪里来人管它们想个什么?所以,只
告诫你们,想什么也就罢了,若做出一点半点不如本王意的……便是个玩器,本
王淬了也就淬了……若真以为本王只有个笑颜,没个脾性……回头,定做个样子
给你们瞧瞧……」
说到这里,自己也觉得气闷,不等众女回话,便对鸳鸯道:「今儿乏了…
…哪里也不高兴去了,回顾恩殿……」说着,也不再搭理众人,带着贴身四奴自
顾着去了。到那顾恩殿里,胡乱用了几口晚饭,却让鸳鸯替他洗脚按摩,让蕊官
唱个曲儿取乐,勉强挑起兴致来,搂着蕊官,倒也只是平平常常,奸弄了一回子,
也就睡了。
次日日上三竿,弘昼方醒,鸳鸯、金钏儿进来伺候了早点,才款款进言,说
外头有人候着要见王爷。弘昼只道必是勒克什来回报昨儿抄检天香楼之事,哪知
鸳鸯却回道,一行来了三人都是要拜望王爷的。一是勒克什将军是来了,二是詹
事府司管冯紫英也来拜上,二人都是弘昼门人,颇为恭敬,一口一个「且待王爷
休憩勿要惊扰,我们没什么要紧事,只候着就是了……」,可巧大内总管太监夏
守忠来拜,二人都是恭敬「夏公公是客,自然请夏公公先……」
弘昼却也是一愣。说起来自己总掌内务府、宗人府、詹事府,后宫太监都是
自己管辖,其实这紫禁城自有紫禁城的规矩,各处首领太监或是皇帝近身侍奉,
或是各宫嫔妃跟前伺候,要不就是亲王郡王直辖,各有一方来头。这夏守忠乃是
雍正近侍,虽品级不过和内务府佟客双、宗人府周秉全等人一样,其实到底是个
有脸面的。便命唤进来。
那夏守忠进来,亦是恭敬行礼,两跪六磕的……弘昼倒也客气,便命金钏儿
亲自去「扶起夏公公来,莫拜了,端个凳子来坐了说话」。夏守忠逊谢再三,才
斜着身子坐了,却道:
「奴才今儿冒失,来拜见五爷,实在是惶恐……只是奴才知道五爷素日里最
是心善,体恤我们这些下人,奴才如今跟个没头苍蝇似的……也只好没眼色,来
求五爷恩典了……」
弘昼听他说的含糊,倒是笑了,只道:「你这老货,别兜圈子,有什么事便
说就是了。」
夏守忠才连连应道:「是是是,奴才嘴笨,倒说唠叨了……是这么着……四
爷……哦……宝亲王早先便传下口谕来,万岁爷身子欠安,大内凡事,以安定为
先,但凡一应用药,除了太医院留档,还要内务府、军机处都要知会……」
弘昼奇道:「这是世祖爷时便留下的老规矩了……有什么不妥么?」
夏守忠连连苦笑道:「唉……奴才一向只有守着大内规矩的分,哪里敢说什
么不妥当……只是前儿个,太医院上的药案,军机处竟说『虎狼』了,皇上自己
身子不爽,没精神,只说『便就这么着了』……五爷您想,皇上也好,军机处也
好,弹一手指甲就能将奴才弹成粉……若是不按方子办药,皇上的龙体有个半点
不吉祥,奴才就是万死也不能赎这份罪啊;若是按方子办药,军机处怪罪下来,
那还了得……若说是按圣意办事,皇上身子不好,怕也是勤劳国事,觉着是小事,
回头应景儿还是奴才承担。奴才就是死了,也是小事……但是皇上的龙体……那
可丝毫大意不得啊。奴才只是个太监宫人,连字都认不全,又如何懂得什么虎狼
药不虎狼药,听四爷跟前人说,皇上如果嫌弃天气凉,要挪到畅春园里过年,四
爷就要进去伺候了……回头给四爷查出来,奴才在这药石上伺候的不力,奴才的
小命定是没了……奴才想来想去,您是掌管三府的掌纛儿王爷,又是一向体恤下
人,最照顾奴才的,所以才进来请五爷您示下啊……」说着,递个药方儿上来。
弘昼命金钏儿接过那药方儿来瞧了一会儿,心下却是疑惑,暗暗寻思着夏守
忠的来意。
论起来,天子用药,太医院、军机处、内务府各自留档是例行的规矩,军机
处几个老头,都是博学鸿儒,指点一二也是有的,太医院自然也知道给皇帝用药,
温和为上。有些出入,其实说起来都是「常有的事」,这夏守忠是当老了的差事,
既然雍正有了话「便就这么着了」,只管按照皇帝的话去办事就是了,这么诚惶
诚恐,还特地跑到大观园里找自己……怎么想着,都似乎是个「话外有话」的意
思。
他沉吟片刻,换了戚容道:「皇阿玛身子不好……我却因为自己不慎重,摔
伤了,未能尽孝侍奉……这医理药道上,更是不通……怎么敢乱说。只是我知道
你也难办……万岁如今既是在病中,随口说的也不能当做旨意。他老人家一向以
国事为重,反而自己身子调养为轻了……军机大臣们批示,定是好意……嗯…
…这么着……鸳鸯……你带夏公公去账房上,支取五十两黄金,就请夏公公先按
照这药方命太医院备药熬了,但是先不要进上去,等回头我差人跑一趟军机处,
问问马大人、张大人的意思再说……唉……那点子金子么……老夏你是宫里掌事
的,就请你代劳,就到雍和宫里替本王在佛前许愿填点香油,只要皇上身子大安,
我定支黄金五千两,重修三世佛金身,只是这等事体,如今不好让外头知道,否
则御史们又要多嘴多舌了。就烦老夏你俏俏替本王办了就是了……」那夏守忠自
然唯唯诺诺,说一堆「五爷至诚至孝」的恭维话。
待等夏守忠走远了,弘昼才唤冯紫英、勒克什一起进来,这一文一武左右坐
了,勒克什才要回话,弘昼却拦住了,只道:「先别说园子里的头事……」,又
一想,自己在园子里的「外务」一向是让冯紫英打点的,只因为柳湘莲是勒克什
拿下了,才就便儿命勒克什带着亲兵进了园子,不免像冯紫英开解两句道:「紫
英、小勒,你们也是熟人……本来是要寻紫英你去办的,正好小勒带兵在京畿关
防,找他可以不惊动三府,所以便……嗯……」
冯紫英已是笑着打躬,连连摆手道:「爷说哪里去了……凭是哪个,还不是
五爷府里使唤出来的奴才……奴才也好,勒兄也好,都是替主子办差么。」
弘昼点点头道:「如今不说这个……另有个话题,你们替我学摸学摸……是
个什么路数……你们都是我的门下包衣,不用忌讳」,便把夏守忠的话复述一遍。
那勒克什是个武将,虽然心细,于这等宫闱之事到底生疏,还是那冯紫英低
头沉吟了半日,才款款道来。
欲知冯紫英所说如何,请候下文书分解。
这真是:
阴云愁雾压芳园
昼冷夜寒袭婵娟
天香海蕴别风流
神妃情倦落影单
岂愿昨日多锦绣
安得他年春帐眠
天家九重一雷霆
碾碎冰魄也惘然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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